“还在等什么呢?还在等什么呢?”小僧大声质问。
    他的五官面相是中原人,唇红齿白,双目有神,眉心生着一颗浑圆饱满的红痣,如同一枚成熟的樱桃一般。
    “你说清楚,我才会去。”我说。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他气呼呼地说着,翻身跃上了供桌,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我。
    “你究竟是谁?到底怎样才能消灭猕猴种人?”我问。
    小僧冷笑了一声,皱着眉反问:“消灭?什么意思?你要消灭猕猴种人?真是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要消灭猕猴种人,就得先消灭你自己——你自己就是猕猴种人,竟然叫嚣着要消灭猕猴种人,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被他说得愣住,无法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你听不懂吗?先去做完了我说的事,回头我慢慢告诉你。”小僧大声说。
    我摇摇头:“你刚刚说,我是猕猴种人,什么意思?不说清这一点,我哪里都不去。”
    小僧放声大笑,双手连摇:“你这人……你这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想消灭这个消灭那个。好了好了,那边就有一面镜子,你去照照,你去照照,看看自己到底是谁……”
    他向台阶右侧的石柱指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大步走过去,看见那直径超过三尺的石柱子上挖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佛龛,里面放着一盏油灯,却没有什么镜子。不过,油灯后面的石壁上雕刻着云头花纹,的确是一个镜子的形状。
    “这里哪来的什么镜子?”我回头问。
    “点燃那油灯,就能照亮镜子了。”小僧说。
    油灯的灯座是白水晶制成,灯芯极细,只露在外面一点。
    我身上没有打火机之类,一时间束手无策。
    “喂,喂,你这人真是……让你去打你不去,让你点油灯你又点不亮。走开,走开走看,看我的……”小僧跳下供桌,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我向旁边让开,小僧站到了柱子前。
    他点燃油灯的方法怪异之极,竟然是将右手的拇指、食指伸进嘴里,凭空捏了一朵“火花”出来,向灯芯上一送,那盏油灯就亮起来。
    随即,油灯后面的石壁也亮了,变成了一面一尺见方的明镜。
    眼下,镜中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小僧。
    我先看他,然后再看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我们两个人在镜中的形象竟然同样诡异,同样长着六只耳朵。
    “六耳猕猴,猕猴种人,就是你我,知道了吧?”小僧大笑起来。
    镜中的我依然是我,只不过脸颊两侧又多长出四只耳朵来。
    我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镜中的人也抬手抚摸他的脸。
    很显然,我摸不到那些耳朵,但镜中的人却能摸到。
    “一切皆是虚幻。”我对着镜中的人说。
    “何者是虚,何者是幻?你眼见的未必是幻,你身边的未必是虚。”那小僧说。
    “你知道答案?”我长吸了一口气,双手扶着石柱,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的答案未必是你喜欢的,但肯定是真实的。”小僧回答。
    “所以,这时候……外面有德国人的劲旅和装甲车随时都会闯入首都?”我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在我看来,身边的世界中,没有德军和装甲车,最多只有勒金带领的麦哲伦行动队的敌人。
    小僧所说的另一个世界中,德军已经兵临城下,首都危在旦夕,急需一场首都保卫战来捍卫风雨飘摇的北方联盟。
    我认为此处是真实的,而小僧却认为彼处是真实的。
    “去了,你就知道。”小僧向供桌方向一指。
    “为什么要去?”我问。
    “你怕了?你一定是怕了。”小僧笑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去?给我一个理由。”我追问。
    “那里有两个人,等着你去搭救。”小僧脸上的笑容慢慢隐退,变得极其严肃。
    “是谁?是哪两个人?”我再问。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小僧焦躁起来,“相信我就去,不相信我就不去,好了好了,不要问东问西的。”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我不理会他的情绪变化,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是……”他说了一个名字。
    我失声叫出来:“你是……不可能,不可能,简直不可能!”
    那名字代表的是一个二战中的亚洲大人物,在中原,他被称为“野战之神”,又被麾下士兵尊称为“江南常胜将军赵子龙”。他的名气与能力成绝对的正比,即使再高的称号,都无法描述他的神奇之处。
    那大人物十四岁参军,当年提升为排长,次年提升为连长,第三年称为全国最年轻的营长。第四年,越过团级,直升旅长,后来又称为“中原第一军”的军长。
    平生百战,百战不殆,杀得敌人魂飞胆丧。据说,敌军中的统帅一听说要与他对敌,马上称病不出,只有如此,才能勉强保住一生的薄名。
    我无法把那个大人物与眼前的小僧联系在一起,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必反驳,不必考证,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如果你不问,我都忘记自己是谁了。”小僧冷冷地说。
    我无话可说,因为他说得很有道理。现在,他是谁、我是谁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解决危机——他的危机、我的危机。
    “那里,去吧。”小僧又一次指向供桌。
    “到底是谁等着我搭救?”我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糊里糊涂。
    “你心里想着谁?”小僧问。
    我心里只有一个名字——顾倾城,不过,她不可能在那里。
    “去吧,你想的是谁救的就是谁。”小僧点头。
    我哑然失笑,摇头反问:“你知道我心里惦记的人是谁?”
    小僧顿足:“你这人,好啰嗦,好啰嗦,好啰嗦。”
    他向台阶下挥手,连续跺脚:“你你你……如果我有殿中这支二十八宿人马,何必用你?”
    我回过头去,看着大殿两侧的雕像。
    刚才,我忽视了它们的样貌,只认为是普通的神佛雕像。现在从其外表、面目、服饰、武器辨析,果然就是传说中的二十八宿星官。
    “它们是雕像。”我说。
    “它们当然是雕像,但只要有人帮它们注入灵魂,它们马上复活。二十八宿活了,这个城市就完了。”小僧说。
    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局面,“保卫首都”一直都是重中之重。
    “看这个,你的朋友果然聪明,知道你绝对不肯轻易听我吩咐——”小僧向我伸出右拳,然后缓缓张开五指。
    他的掌心里放着一枚钻石耳钉,样式纤巧,钻石极小,仅有小米粒的五分之一。不过,直径这么小的钻石却发出了熠熠精光,令我眼前一花。
    “是顾倾城的耳钉。”我一眼认出。
    在莫高窟初见时,顾倾城戴的就是这样的一副耳钉。即使是在晦暗的洞窟之内,也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好了。”小僧抓过我的手,把耳钉放在我掌心里。
    “好了。”我缓缓握住耳钉,仿佛接过了一副千斤重担。
    “去吧。”小僧说。
    这一次,他没有指向供桌,而是指向了殿中的雕像。
    我记起了野史中提到过的一件事,那位大人物在西北剿匪、东北抗敌、渡江拔寨时,军中往往出现一支奇怪的先遣部队,能够在极端条件下撕破敌人的封锁线,杀开一条血路,完成常人绝对无法尝试的突破任务。据说,那支先遣部队共有二十八人组成,样貌凶悍丑陋,与普通人相差甚远。
    正是有了这支先遣队的助力,大人物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建立了绝世的功勋。
    现在,他站在这里,看着那些雕像的目光热情而深沉,仿佛看着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般。
    我很难理清他与雕像之间的关系,那些野史中的很多情节也都语焉不详,不值得相信。但是,只要他亲口承认自己是那个人,我就知道,我们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恶仗。
    “有些传说,的确很动人。”我说。
    “传说不仅仅是传说,那些人、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让那些传说有了根和魂,才能打动人、吸引人。”小僧说。
    “我知道,传说中那位大人物身边有一支神奇的先遣队,在渡江之战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我说。
    中外历史上,真正值得称道的“渡江之中”只有一次,就是大人物领导的那一次。对岸的敌人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仅靠一条铁链,就横跨天堑,将桥头堡内的三百守军一举歼灭。
    那是军事史上的奇迹,迄今为止,无人能够复制。
    当然,如果将先遣队与二十八宿联系起来,那就很容易理解了。在二十八宿面前,任何美式装备、精兵强将全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他们是我的兄弟。”小僧终于承认,“是我最好的兄弟。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他们创造了历史,也创造了我的威名,如今却只能默默地囚禁在此,不得超生。如今,到了我拯救他们的时候了。”
    “怎么拯救?”我问。
    “你说呢?”他眼中噙着泪,斜睨着我大笑。
    “我不知道。”我长叹一声,走向供桌。
    为了顾倾城,我愿意做任何尝试,哪怕明知道前面充满了凶险。
    我缓缓蹲下,缩到供桌下面,然后将帷幕扯下来,把自己遮住。
    在人类历史上,穿越时空的例子比比皆是,而我却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泪满襟……”小僧的吟咏声渐渐低了下去。
    外面变得悄无声息,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一样,过得异常缓慢。
    感觉中,我在供桌下匿藏了约十分钟,忽然有人快步跑来,在供桌前单膝跪地,膝盖与坚硬的地面接触时,发出咚的一声。
    “元帅,城西告急,白桦林中二十五个据点已经损失十七个,敌人的装甲车已经推进到树林的一半,元帅府已经在敌人射程之内。”那跪地的人大声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