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华恍然大悟:“不,你不必放砒霜。陈月仪不出宫门,却能日日给天上下七罪蛊毒,说明她的寝宫里藏有密室。以你的智慧你早就揣测出来了吧?你潜进去的另一个目的只是为了证实这一点,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可算是一劳永逸。
    砒霜作为常见的害人毒药,陈月仪背负了复仇使命,若是在非常时期取人性命,此物该是必备之物。因而找到调药的密室就能在里面找到砒霜,你只需剜出一勺构成分层的断面,便可伪造她最近使用过的证据。”
    “啪啪啪。”宇文述拍着手,面无表情:“精彩。可若是我毁去了房梁上的钩爪痕迹呢?”
    “你不会这么做。”
    “你为何这么自信?”
    “你以为在入密室前的一番举动足以取得我的完全信任。也确实,在今日之前,我不曾怀疑到你的身上。所以你掉以轻心了,别看你办案时冷静果断,但是对于我,你表现得太过冲动,因而不再理智,而且自负,觉得轻而易举地我就会接受你一样。”
    “呵,你这算是嘲讽我吗?”
    “我只是突然间看透你了而已。”
    “呵呵,是吗?既然元乐尚枉死,陈月仪又不是凶手,那到底犯人是谁,你可清楚?”
    “不,不知道。”
    难道真是朱满月?元乐尚案件里她一直置身事外,可是说谁最恨元乐尚,非她莫属了。没想到宇文述会替朱满月做事。没理由啊。
    现在的天下虽然只在名义上是宇文阐的,可只要他坐稳了,这大周的江山就真是掌握在朱满月手中了;等到那时候,宇文述就是首功一件,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所以他愿意为了她排除异己。朱满月不是还在灵堂拉拢父亲吗?而且宇文述最近还和父亲走得很近。说不准,他是被派来监视父亲行为的。
    ……
    “想想我为什么放弃了大理寺少卿的秉公执法,沦为一个杀人的刽子手?”
    说完,宇文述走了出去,正遇上高颎候在门外:“高总管,烦请告知丞相,我怕是得了心痛病身体有些不适,不抬举地告辞了。”
    “……老仆明白,不过宇文大人可不要太过操劳了,一切要以身体为重。”
    “是是,告辞。劳烦。”
    杨丽华听得懵懂,想抓住宇文述问个明白,可回过神来只有高颎站在门外,是来叫吃晚膳的。
    “……高伯。”
    “大小姐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再患得患失的了。”
    “不,不是。你觉得……”
    她想问“你觉得谁是这幕后的黑手”,可是纵是才学渊博的高颎也恐怕猜不出来的吧。
    “大小姐,心里有什么事情想问老仆就说出来吧,老仆若是能分忧,心里也痛快许多。”
    “那好,高伯可有耳闻天上驾崩之事。”
    高颎点点头:“嗯,说是极其蹊跷。坊间也流传了多个迥异的故事。”
    “嗯,天上是被人杀害的。众妃子是怀疑的对象。”
    “不过,听说现在有两人皇后死了?”
    “是的,而且我以为她们都不是凶手,您说还有可能会是谁呢?”
    “这样啊”,高颎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杨丽华甚至以为他也犯困不能作答了,刚想说“罢了”。
    “罢了”却是出自高颎口中。
    “嗯?”杨丽华疑问。
    高颎压低了声音:“老仆也不是十分明了。不过,老仆以为去看看过去的史书,大小姐可以用完晚膳翻翻秦国是怎么发展的,也许有所帮助的吧。”
    又是秦国的事情,看来高颎对秦国统一天下的霸王之事倒是情有独钟。
    杨丽华将信将疑地退回了房间。
    “母后,外面是谁?”
    “是管家爷爷。”
    “你们说了些什么,怎么不去追坏叔叔了?”
    “……母后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着,杨丽华从书架上挑出了《战国策秦策》,翻看起来。
    “就是看书?为什么不去告诉外祖父,让他替我们把坏人抓回来呢?”
    杨丽华没有理会,视野流离在书册上。
    提起秦国与六国之争,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是纵横之说。虽是同出鬼谷之门,苏秦主纵,主合众弱以攻一强;张仪主横,事一强攻众弱。
    ……
    接着,她看到了一句: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
    王?
    称王?
    莫非?
    不是吧?
    高伯只是指点一下,我为什么要引申得这般深远?
    或者说是如今登上帝位的王?
    宇文阐?
    他只是个儿皇帝,根本懂不得这些。他的母亲太后朱满月呢?
    这倒是极有可能。
    第一个离开宴席,准备的时间最多。
    所谓远交近攻。
    会不会是朱满月联手陈月仪杀死了天上,然后让陈月仪当了替死鬼?
    换句话就是,陈月仪临死搭伙了朱满月的计划。元乐尚是被朱满月毒死的,而宇文赟却是因为被撞见陈月仪在……才死的,而后投机的宇文述杀死了证人,并胁迫胆小的郑译和刘昉一同编造了可信度极高的陈月仪是幕后黑手论,来保全了朱满月的安危?
    一人丢出了齐国贵族的戒指使得陈月仪处于穷凶极恶的位置,一个负责推理再添一罪,另一个则灭口,使得动用私刑变得不再那么欲盖弥彰,真可谓是分工明确。
    还记得陈月仪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吗?
    “记着在宫里不要相信……任何人,每个人都有……秘密。”
    她说出这话,总觉得她一定是误信了谁?可这人会是朱满月吗,那她为何到最后没有吐出朱满月三个字?
    难道是她也同情朱满月这些年来隐忍今朝奋发的不容易,还是说已经绝望地不想说什么好了呢?
    或者说其实是陈月仪以让宇文阐坐稳江山的条件来怂恿朱满月助她一臂之力,为了使朱满月信服自己,她道出了自己亡国之仇也未可知。
    但为了掩饰两人的计划,上演了一出陈月仪告发朱满月行鬼神之事的戏码,使得旁人看起来一如往常那样。
    于是极有可能,朱满月真在元乐尚的酒杯中下了巴豆粉,致使元乐尚拉肚子。若是不成的话,陈月仪弹琵琶时扬起的粉末也能使其拉肚子。说不准里面设下了双重保险。
    朱满月最先离开,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用催吐药里的砒霜进行投毒,一来可以将宇文赟毒死,二来可以嫁祸给平日里厌恶的元乐尚。朱满月一定喜欢做这种事情。
    可万没想到,宇文赟发现了酒壶里未溶解额粉末,去了烨芳宫抓到陈月仪的不轨之事,陈月仪惊恐万分,只得自己动手……
    宇文述恐怕是早早看穿了这一切,在陈月仪和朱满月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她有儿子,在这个时代里只有男子才能登上大极,保朱满月要胜算大一些。
    他在元乐尚死的时候应该是告诫了父亲小心陈月仪,接着出去杀死了提供证词的宫女纹秀,伪装成被水鬼拖入水中的样子,并以陈月仪的性命向朱满月表了忠心。
    所以至始至终,动静这般大,朱满月都没有出现在那番血腥之中。也是为了进一步将元乐尚的死与自己撇清关系。
    宇文述的回来并不是助当今丞相一臂之力,而是确保陈月仪的彻底死亡添加胜算,当然也不排除对自己的欢喜。
    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父亲、朱满月、自己都对他感到信任。
    可眼下的宇文述纵有千百般风情也不能再让她动心,虽是一无是处的宇文赟,若不是种了七罪蛊毒的迫害,他的本性是不敢杀害别人的。
    她还记得他没有布满血丝,那双真挚无邪的大眼,这份真诚是令她怀念的一种感觉,无可替代。
    七年来,杨丽华一直都是恋着还是储君时的宇文赟,眷着曾经,想守护着难忘的记忆,所以爱屋及乌地不想漏掉关于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死亡真相。
    现在,映衬着宇文述歹毒的心理,她更想原谅宇文赟,更同情他惨死在大好年华,更想揪出每一个可疑的人质问一番。
    她没胃口吃晚饭,又把娥英安置到独孤伽罗的房里,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却辗转反侧,心更是沉不下来,一闭上眼睛,已经死去的人的一张张苍白的面庞上渗出妖红的血迹,仿佛都能嗅到弥漫在周身的血腥气。
    等等。
    杨丽华一下子坐了起来,像一头被猎人狙击的惊慌小鹿。
    好像还有问题,在哪里?
    在哪里?
    在哪里?
    杨丽华的头越来越大,越来越痛,似乎被人浸入了水里般难以呼吸。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有了感官的触动。
    既然排除了所谓鬼魂杀人,那陈月仪是怎么杀死宇文赟的?
    思忖良久,杨丽华心中萌生了一个看起来不怎么严谨的念头:
    装鬼吓人。
    不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但做了亏心事的人,一定是心中有鬼的。
    穿上一袭白衣,跟在宇文赟身后然后陈月仪伸出尖利的指甲,装出冤魂索命的样子,说不准就能把宇文赟吓死?!
    可信吗?